叶克飞：你无法阻止周星驰与全世界为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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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喜剧领域，周星驰是个不世出的天才。但与大多数天才一样，他的人缘不太好。

相比欧洲片，港产片一向非我所爱。不过身处粤语地区，对港片乃至香港娱乐圈也耳濡目染二十余年，其间恰恰是周星驰的辉煌时代。娱乐圈是非多，香港自不免俗，传媒又发达，各种八卦满天飞，但真正撕破脸的事却不多，因为毕竟地方小，抬头不见低头见，彼此都留个余地。可这个规律在周星驰身上似乎并不适用，每隔几年，他就会被炮轰一轮，从炮轰者到他这个被炮轰的对象，都是“实名制”。

周星驰人品到底如何，我当然不清楚。但不少人抱着“凡事在自己身上找问题”的态度，认为既然大家都说他不好，说明他肯定人品有问题，我对此不敢苟同。大家都将他当靶子，只能说明他确实有不容于世人之处，只是，这“不容于世人之处”到底是人品问题还是性格问题，就未必说得清楚。 近日对周星驰的炮轰中，以“十宗罪”最抢人眼球，可是细究起来大多算不上罪。比如对刘德华开低片酬，充其量是吝啬，你若嫌低可以拒绝，人家又没出动黑社会或者拿枪逼着你必须接受低片酬。又如吃饭时总是说自己忘带钱包，我也特别讨厌小气的人，但若说这也是“罪”，要被拎出来供大家批斗，我也不赞同，这只能算是性格缺陷。最搞笑的一条是“做人太苛刻”，原文是“一场戏往往是大家觉得已经很好了，而他却会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接着拍下去，打击其他人信心，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”，不客气说一句，若是香港电影人都能有这样的态度，港片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地步。

所以，与其说对周星驰的炮轰是人品之争，不如说是圈子之争，是香港娱乐圈的一次集体站队。各路明星们纷纷登场，以“向生一向好和气”、“向太一向好NICE”之类的言辞为投名状，表明自己的立场。我不是说向华强夫妇不和气不NICE，不是说这些明星说假话，我也知道周星驰确实以不好相处闻名于娱乐圈。但把一个人好不好相处等同于人品高低，进而以此代替是非，不就事论事，是一种不仅仅限于娱乐圈的流行病。

正因为这种流行病的存在，许多人特别喜欢“德艺双馨”这个词，将它看得特别崇高，甚至当苍老师得到这一称号时，还有人义愤填膺地说这个词被毁了。可我特别讨厌它，因为“德艺双馨”固然好，但如果你把“德”理解为人缘好，那可能恰恰是缺德。

人缘好重要吗？当然重要，即使天才如周星驰，人生已如此成功，名利双收，仍受人缘不佳之苦。至于在职场打拼的平凡人，那就更不用说了，人缘好能升职加薪，人缘不好可能电脑坏了都没人帮你修，想升职的话，领导一句“德才兼备”就能封死你的去路。可是，人缘又什么时候等于“德”了？ 除非是人浮于事的单位或系统，否则，在任何正常的地方，人缘好都未必等于“有德”。甚至可以说，越是制度健全的系统，二者就越是相悖，你想做事，就别怕得罪人，你想做老好人，就意味着你不干事。“德才兼备”的“德”，理应是责任感、敬业精神和主动性。

在强调天赋的娱乐圈里，这一点更明显。大家都是玩艺术的，你混在里面搞关系混圈子，还觉得自己“德艺双馨”，你骗谁呢？艺术需要想象力和创造力，还需要精益求精，前者与人情世故天然相悖，后者更容易得罪人——那群嫌周星驰一场戏拍N次的人不就是例子吗？

还有一个词也如“德艺双馨”般被曲解，那就是“情商”。在炮轰周星驰的队列中，就有这么一群理中客，说周星驰未必是人坏，只是情商低。这说法看似理性客观，实则更是不堪。

从“情商”这个词流入中国第一天起，我就下了这么一个判断：这是一个注定会被歪曲的词。果不其然，一个中性词汇硬生生被国人整成了厚黑学和成功学。

情商本是一个人驾驭情绪的能力和态度，面对困难时的意志力，结果却被歪曲成了“世故圆滑”。若按这个歪曲的标准来看，世间天才多半不合格。可是，若以情商的原本标准衡量，能在一个领域有所成就的天才必然高情商，因为他能够在面对艰难时控制自己的负面情绪，通过意志力坚持下去，直至成功。如此说来，周星驰当然是个高情商的天才，无非他的情商不是被歪曲的“世故圆滑”罢了。

与电影中的搞笑不同，现实中的周星驰向以沉默寡言著称，他似乎将自己所有的欢笑因子都留给了电影，真实的他仿似《大话西游》的结尾，一派苍凉。即使屡遭攻击，他仍然低调沉默。我倒宁愿他不发声，因为他不善于表达，很有可能会因为“不会说话”制造更多误会。这个在底层摸爬滚打、完全依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闯出一番局面的“喜剧之王”，绝不仅仅是一个笑匠，他有情怀，也有追求，也因此有着被人诟病的“过于认真”。

退一步说，周星驰又能不能二者兼具，既是电影圈中的天才，又是娱乐圈里的好好先生呢？我的答案是绝不可能。指望一个天才八面玲珑、滴水不漏、老于世故，讨所有人喜欢，其实也是一种流行病。像“你光有能力不行，还得搞好关系”之类的话，我们一天也能听个几百遍。这种思维在某些领域确实适用，比如具有中国特色的逆淘汰官场，一向劣币驱逐良币，“先做人后做事”或者干脆“只做人不做事”就成了真理，也绝对行得通。但这终究只是无能者的抱团意淫，不是这个世界的普遍规律，不太适用于艺术领域，更不适用于天才。说实话，天才没那个心思讨好你，你又凭什么让天才讨好你？如果周星驰能点头哈腰、见面给你递烟、饭局中搂着你说“兄弟干杯”，那他肯定不是天才，而是内地乡镇干部，一生为了科长、处长的位置努力不休。天才真的不需要做这些，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。

如果以世俗眼光来看，周星驰或许确实满身缺点，固执、霸道、吝啬……但那就是真实的周星驰，一个在生活中如孩子般的天才。你当然可以说他幼稚、不会做人，但我倒是心怀感恩——曾经的底层生活，演艺生涯中的种种艰难，竟然都没有让他沦为一个世故圆滑的普通人，而是依然怀着赤子之心，将这些经历变成《喜剧之王》，变成一句“我是一个演员”，变成二十余年来的种种欢笑，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吗？

这样的人，你让他怎么混圈子，又怎么去阻止他和圈子里的全世界为敌？

突然想起了电影《莫扎特传》，莫扎特也是个不会做人的天才，但片子尾声留下了这样一句话——“到处都是庸才，我宽恕你们的罪。” .